模糊词义漫谈

郭 聿 楷
(北京外国语大学俄语学院)

主张客观事物具有模糊性的人认为，颜色词的模糊性反映了客观世界中颜色本身就构成一个连续统，各颜色之间不存在泾渭分明的界限。（伍铁平1999：141）的确，客观世界中的许多事物是以渐变连续统的形式存在的，其中没有明确的界限，如光谱中的颜色，人生中的年龄。认为这类现象就是客观世界本身界限不清，就是客观存在的模糊性，其衡量标准是人创造的用以归类、划界的“红”、“橙”、“黄”、“绿”、“青年”、“中年”、“老年”、“上午”、“下午”这些词语。认为渐变连续统客观上存在界限不清的学者，实际上思想里已经有词语所划定的人为界限存在，然后以词语所划的界限为标准去衡量、理解客观世界，因此会误认为客观世界中的连续统本身界限不明确。连续统是一个整体，本身没有划分什么段落，段落是人用词语划定的。是因为词语的意义不能将连续统的段落分割清楚，所以才有了模糊问题。连续统的渐变性质并不等于界限不清或模糊，只有在划界、区分段落时才出现界限不清和模糊问题。性质上的渐变本身既***限问题，也无所谓界限不清。人用一些词义界限不清的词语（如“青年”、“上午”）将连续统分段，于是才产生了模糊问题。其实，渐变连续统并非划不出明确界限，问题在于用来划界的词语意义是否模糊。人的一生用“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划不清界限，但用“周岁”就可划清界限。一年时间用“春”、“夏”、“秋”、“冬”分割，界限不清，但用“一月”、“二月”、“三月”等分割，界限则是明确的。气温如果用“寒冷”、“凉爽”、“温暖”、“炎热”分割，界限不清，但用摄氏、华氏度数分割，界限则是明确的。光谱中的不同色彩也可用科学方法测定波长，用数字技术进行定量分析，这样可把光谱中的颜色区分出明确界限。所以，界限不清和模糊是用以划界的词语的意义的问题，不是客观事物本身的特性。总之，不应认为，因为用来分割连续统的词语意义模糊，所以连续统本身也就是模糊的。
再看边界模糊。客观世界中存在各种各样的***个体，这些个体并非按照人的意愿和需要分成一个一个的类。人为了认识事物，用词语将大千世界中形形色色的对象进行区分，于是有了“类”：“山”，“河”，“动物”，“人”，“树”，“花”，“房子”，“食物”，“感觉”，“思想”……类中的个体是客观存在；不同个体有某些共同特征，个体之间有差别，也都是客观存在。但是，将个体归类则是人用思维和语言完成的。分类标准是人制定的，标准体现在表示类的词语意义中。词义中包含的分类标准如不明确，类的边界自然也就会不明确。例如，“秃顶——脱落全部或大部分头发的头顶”（现代汉语词典）。“大部分”是不明确的数量，所以“秃顶”词义模糊，它划定的类也就边界不明确。而不应作相反的解释：因为客观上存在一个脱离语言的边界不明确的“秃顶”类，所以表示这个类的词语“秃顶”的意义就模糊不清。再如，“碗”与“盘子”的区别是深度不同，两者词义中没有规定出明确的深度和口径比例，所以“碗”和“盘子”的意义都是模糊的，二词表示的类边界也就是模糊的。холм是небольшая отлогая горка，холм与гора意义界限模糊，它们表示的两个类也就没有明确的界限。人用词语对这类事物划类，只能是大致的区分，不可能定出明确的量化标准，因此也就划不清事物类的界限。我们再来看看生物的分类。生物在客观世界中是一个大的整体，把它看作是各种不同类型生物的渐变连续统也未尝不可。人为了研究生物，提出了复杂、详尽的动植物层级分类方法。各种各样的动植物是客观存在的，而用门、纲、目、科、属、种进行层级划分和归类，则是人通过语言完成的。再科学的分类方法也不可能把浩如烟海的生命物种区分得一清二楚，往往存在界于不同类别之间的摸棱两可的物种。而且，生物分类本来就有不同的标准、不同的分类方法，区分出的生物类自然就有差别。例如，“鲸”按遗传特征分类（进化枝分类），应归入“哺乳动物”；而按外形体态特征分类（表现型分类），鲸也可归入“鱼”类。所以，有的生物学家明确认为，“***于人的标准的生物类并不存在”（张敏1998：38）可见，生物的物种并不是先于语言客观存在的边界明确的类，而是人用科学思维和语言划分的结果。类的边界不清，是因为分类用的术语的意义不能把类的界限划清楚，即术语表示的概念的外延边界不明确。所以，对于第二种模糊性来说，同样没有脱离语言而***存在的事物类，所以也就不存在客观事物本身的模糊。    
总之，模糊词义的实质，应是词语的意义不能把它表示的对象的界限划明确，也就是词义表示的概念的外延边界不清楚，而不是客观事物、现象本身边界不明确。脱离开词语的意义，客观事物本身无所谓模糊。
罗素认为，不存在客观的模糊性。他说：在那些认识到词具有模糊性的人当中有一种倾向，即由此推论，事物也是模糊的……模糊性和准确性一样，只能是表达方面的特点，语言属于表达手段。（转引自伍铁平1999：141）我们认为，这是关于模糊问题的真知灼见。伍铁平先生在介绍罗素这段话时认为，这种说法没有为后人采纳。（伍铁平1999：141）其实不然。后人中坚持这种观点的大有人在。例如，苏珊•哈克认为：模糊主要是一种语言现象（词可能是模糊的，但不是词的所指事物是模糊的），而且主要是语义的，而不是语用的现象。（转引自伍铁平1999：287）英国逻辑学家威廉森也不同意认为客观世界本身存在模糊的观点。（张乔1998：98）我国研究模糊语言颇有成绩的张乔博士（1998：99）也认为，模糊不是客观世界本身的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