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语语音中的若干性别差异

赵蓉晖

0．引言
语言与性别（язык и гендер）一直是令人文科学家深感兴趣的课题之一。英、德、日等语言中的性别差异研究开展较早，并已取得了相当的成果。斯拉夫语族中的有关研究还只是刚刚开始。本文的任务在于描写俄语语音在实践中的若干性别变体（гендерный вариант），以引起学界同仁对此类问题的关注，并自觉地将有关成果应用于教学实践。
1．概述
    综合分析两性实际发音的特点可以发现，男女在音质、音长和语调等方面均有较为明显的差异，这些差异主要出现在日常口语中。较之男性的发音，女性发音的特点可以简单地概括为音质清晰、元音音色丰富、音长较长、音域宽、音高值大、音调变化较多等。例如女性独有双音化（дифтонгичность）的元音，即重读音节中的某些元音常常被读成二合元音（деда– д[ие]да，лето–л[ие]та，идет–ид[ио]т），该音节同时还带有句重音时尤其如此（Нас в санат[оу]рий отправляют//…）……而男性语音中的音色较为单一，辅音在语流中的变形（деформация）和辅音数量及质量的弱化（редукция）、以至脱落或省略较多、语调起伏不大。例如他们极可能把非重读的元音[а]、[о]、[у]、[и]、[э]发成[ъ]（在硬辅音之后）或者[ь]（在软辅音之后）（первую картину свою – [п' эрwъи кърт'ину сwъиъо]，в воспитании – [ъо сп'ьтан'ь]）……除此之外，两性在语音表现方面还有一些较为显著的差异。
2．前化音
所谓前化指的是说话人在发音时舌位前移的现象。在俄汉两种语言的实际语音中存在着极为相似的女性发音的前化现象。
2．1早在20世纪初，С.М.Волконский在描绘俄罗斯社会的语音风貌时就曾提到，年轻的贵族妇女往往倾向于把元音[о]读成唇化了的[у]（Ну чт[у] это так[у]е…）（Панов 1967：297），唇化的同时，舌位明显前移。其中的原因可能在于追求一种“笑不露齿”的淑女风范。20世纪70-80年代，语音问题***О.Н.Силина对莫斯科和列宁格勒人的发音特点进行过专门的实验语音学研究，她在比较了元音[а]的声学图谱之后指出：“莫斯科男人[а]的发音部位比较靠后，开口度也比较小；莫斯科女人却恰恰相反，她们的开口度较大，舌位也比较靠前”（Силина 1984：177）。实验语音学的成果还为我们提供了有关汉语普通话中元音舌位性别差异的具体证据，结果同样表明：讲普通话的女性在发元音时，舌位较男子靠前（曹剑芬 1990：160）。                   
2．2 辅音前化***典型的现象莫过于汉语普通话中的“女国音”。所谓“女国音”指的是将舌面辅音j、q、x前化发成类似于z、c、s的语音现象，因其常见于女性言语而得名。例如中央电视台一位年轻的女主持人在节目结束时这样说道：
（1）今（zin）天呢 / 我们讨论了性（sing）病的症状和防治 / 再次感谢（sie）朋友们的参与 / 朋友们 / 再见（zian）//  (CCTV-2, 2000/8/18)
无独有偶，С.Б.Воронина在研究现代俄语塞擦化现象（аффрикатизация）时指出，将齿塞音[т']、[д']塞擦化成[ц]、[з]的现象是女子言语所特有的，男子言语中没有（Земская 1993），这同汉语中的“女国音”现象极其相似。我们对俄语电视频道РТР和ТВ6所播节目的调查也证明，塞擦化现象的确几乎是女子的“专利”，男子言语中极少出现。被前化的辅音[д]或[т]既可能出现在重读音节中，也可能出现在非重读音节里，它们基本上都和е一起构成音节，下面这些例子都是比较典型的：
положит[ц]ельный         д[з]ействует
хот[ц]ела                 д[з]ень
ид[з]ея                   опред[з]еленный
вмест[ц]е                 на треть[ци]ем
2．3 在世界上的许多语言中，前化似乎都是女性所特有的发音方式（Trudgill 1992；Sapir  1985；曹志耕 1987）。这种发音通常能够获得“娇柔美”的社会评价，因而是许多女性（特别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女性——这个年龄阶段正是认识社会性别角色并形成社会性别意识的敏感时期）所乐于采用的。
3．音长
3．1 女性所发元音的平均时长大于男子。А.С.Пушкин在《Евгений Онегин》中形容Татьяна母亲的说话风格时，曾说她“像唱歌似的拖着长音讲话”，这反映了俄罗斯女性的某种言语风格。现代俄语中，由于拖长元音而将非重读的[о]读成[а]的现象主要出现在女性言语中，现在仍然作为女子言语的典型特征之一。Е.А.Земская对此评论道：“拖长重读前元音[а]的现象广泛地出现在现代女性的发音中，这是对由其他一些社会特征决定的旧式发音方法的传承”（Земская 1993：104）。比如女性会把рассказать说成 [ръска:зать]，把продают说成 [пръда:jут]……前面提到的二合元音，其实也可算是音长加长后所产生的结果之一。
3．2 表强调时，女子经常在把重读音节前、硬辅音之后的[а]、[о]发成[а:]的同时，将其音长值提高至重读音节中元音的水平（例（2）），被强调夸张的元音多属于位于句子结尾部分的词（例（3））。例如：
（2）(о босоножках) Я не знаю / может уж к[а:]кие-то сверхмодные еще мне м… просто принесут //  (Земская, 1993)
（3）Помню такое назв[а:]ние / как это такое назв[а:]ние и т[е:]ма / хочу изменить м[у:]жа // (РТР, 2000/9/10)
汉语中也有女性通过加大音长来表示强调的例子：
（4）他（ta:）这人吧 / 特（te:）有责任感 （ga:n）/ 要不然我也不会爱（ai:）上他 // （电影《一声叹息》）
3．3虽然男子由于发音***的紧张程度较弱而导致了辅音在语流中的变形、弱化，甚至脱落，但是在强调发音时，辅音的清晰度及音长都会明显增加（[з:]а[р:]аза такая! Ух [ж:]арко! Вот [д:]ура! Ко[з:]ёл!），强调辅音р时尤其如此（Ду[р:]ак ты!）。如：
（5）Нашу экономическую реформу, по-моему, рановато стали называть «р-радикальной», «кар-рдинальной» и прочими рычащими эпитетами. Потому что оснований рычать пока что маловато. (А.Никитин, Тревожно за перестройку)
换句话说，与女子格外突出元音不同的是，男子是通过突出辅音来表示强调的。Земская针对俄语中的这类现象，特别提到了带有句重音的音节。她指出，女性的性别特征主要表现在元音体系，男性的则重要在辅音方面。（Земская 1993：104）
我们收集到的材料表明，汉语中的情况也基本如此，两种语言之间有着惊人的相似。例如：
（6）这又何必呢？按原先那样干不是挺（t:ing）好吗？（CCTV-4, 2000/5/14）
（7）告儿你啊 / 这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推（t:ui）出的一档节目 // （中央一套《汽车CD》，1999/11/17）
4．语调
4．1 两性在语调方面的差别是***早被注意到的语言性别差异现象之一。从生理构造看，男女的发音***有明显的差别：与男子相比，女子的声带短且薄，松弛度较小，因此女子说话时的音调一般要高于男子。另有许多证据表明，男女两性的***音高有很大的差异，女子的音域也比男子宽广。语言学家在以上两点上已经取得了共识。这种来源于自然差异的音高和音域方面的差别对语调差异的形成有很大的影响。Е.А.Земская指出：“在语音层面上，俄语同其他语言的相似之处主要表现语调上，首先是因为男女发音***在解剖学方面的差异使得他们基本音调的高低有所不同……”（Земская 1993：102）
4．2女子语调有别于男子的另一个体现在于女性所使用的语调类型比男子的丰富，她们更善于运用语调来表达情感。Земская曾把语调比作颜料，她说：“女性所使用的语调的调色板是色彩纷呈的”（Земская 1993：111），这一特点在对事物作评价时表现得尤为明显。相比之下，男子话语的语调类型则比较少，他们似乎更喜欢借助于语法和语词手段来表达情感与评价。我们不妨作个具体的比较：
（8）(после фильма)
    Жена: Это та-а-кой фильм!
  Муж: Да / отличная картина! (Земская 1993：115)
    在表示正面评价时，女性多用带有какой或как（也可以没有）的感叹句型，使用调型-6（即Е.А.Брызгунова所说的ИК-6），带有句重音的元音时长同时有所增加（Какой су-уп вкусный! Как здо-о-рово! Грибы-ы прелесть!）。
    4．3由于女子的音域更加宽广，她们也更善于运用语调韵律的变化（即“转调”，модуляция）来表达情感，她们说话的音调因此往往给人以起伏多变的印象（例（9））。根据观察我们认为，起伏较大的调型ИК-4在女子言语中出现的频率远大于男子言语中的。与此同时，女性也较男性更多地使用音调的对比（регистровой контраст，即语调基音在不同音域范围的转换和对比）（例（10））。如：
（9）-- Это Ваня приехал ?  -- Не~т. （徐振新，《俄语语音与语调》，商务印书馆，1985）
（10）(Собирая грибы, говорящая наклоняется, чтобы сорвать гриб) Ой какой хорошенький грибочек! ↑ (Рассмотрев поближе и убедившись, что это поганка) Фу / какая гадость! ↓(Земская 1993：120)
例（10）说明，女子一般用高音域（↑）表肯定评价，用低音域（↓）表否定评价。
    4．4同语音方面的其他差别一样，语调的两性差异同样包含了相当的社会文化内涵。一般说来，感情丰富、外露是人们对女性的印象，在这种社会印象的影响下，女子可以大胆地运用各种声音手段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而男子则要沉稳、含蓄，如果他们使用较高的音调，语调变化“太过”明显，则会和社会对男性的要求相违背，极易遭到他人的否定评价。
对比一下英语中的情况就可发现这一现象的普遍性。早在40年代，Pike（1945）就曾指出，英语里有一些具有性别差异的调型。70年代以来，莱科夫（Lakoff，1973）、克雷玛（Krammer，1974）、布雷德（Brend，1971）和拉夫德（Loveday，1981）等学者也就此问题进行过讨论，他们指出，由于女子的感情更加外露，她们说话时语调变化丰富，而且比较善于使用一些语调运动模式抑扬多变的调型，这些调型在男子话语中则很少见。此外，他们还指出，由于文化习俗的影响，女性话语中常有把陈述句读若一般疑问句的现象。
    5．结束语
库瓦巴拉（Kuwabara）说过；“言语信号是一种复杂的声学活动，除了传送语言内容之外，它还提供出有关说话人身份、个性，以及情感方面的信息。”（赵金铭 1997：242）俄语中有关性别差异的研究虽然还只是刚刚起步，但我们已经感到了这些知识对于教学实践的重要意义。由于教师个人性别身份的影响，他们会自觉不自觉地接受外语中相应的语言性别变体，如果他或她对此尚无知觉，那么就可能会使学生接受错位的发音变体。我们就不止一次地听到男生使用超高的音调，陈述句尾的语调不恰当地提升，或者在句中过多地使用转调…… 如果教师具备了有关语音性别差异的知识，这些问题就会得到比较好的解决。
   俄国语言学家Аванесов在谈到俄语方言时曾说过：“由于年龄和性别而导致的语言的差异，还可能涉及到语音和语法。它们也同样具有社会的性质（而不是生物学性质）。”(Земская 1993: 102) 在俄语的语言与文化研究领域，语法、语义方面的问题已经得到了比较充分的研究，而语音一直是个相对薄弱的环节，结合性别差异的讨论就更少。我们期待着更多同行的参与，并且相信有关的成果对完善语言与文化研究具有不可忽视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参考文献 
[1] Силина О.Н., Роль социолингвистических факторов в формировании современной произносительной норм. Лингвистика и модели речевого поведения. Л., 1987.
[2]  Земская Е.А. и др., Русский язык в его функционировании. Коммуникативно-прагматический аспект. М., Наука, 1993.
[3]  Панов М.В.,  Русская фонетика. М., Просвещение, 1967.
[4]  Trudgill P., Sociolinguistics. An Introduction to Language and Society （中译本）.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92.
[5]   *域名隐藏* ., Language. An Introduction to the Study of Speech（中译本）.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85.
[6]  曹剑芬,《现代语音基础知识》, 北京, 人民教育出版社, 1990.
[7]  曹志耘, 北京话tφ组声母的前化现象,《语言教学与研究》, 1987年第3期, 5—10页。
[8]  赵金铭,《语音研究与对外汉语教学》, 北京, 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 19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