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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还是不浪漫,这是一个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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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还是不浪漫?对于我来说,是一个问题。 因为曾由于浪漫而历经磨难。 话说读初中时,学校后面有一大片防风林,防风林外是一个大海塘。一天放学后,和两个非常要好的女同学去海塘玩。 到了海塘,只见阳光寂寂,树影青青,波光粼粼,海鸥翔集,一叶小舢舨泊在岸边。景色异常幽静,充满诗意。那时候我们都浪漫:看琼瑶小说,背席慕蓉啊李清照的诗歌;把齐秦的歌词抄在笔记本上;每天写日记;有时还有人能收到满是错别字的情书,说是要和谁谁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在这种浪漫的状态中,我们自然在做了一件浪漫的事:解开那小舢舨的缆绳,上船,划桨,唱歌。也没想想这小舢舨是不是某个人的私有财产。我记得我那时心里是有一种莫名的淡淡的诗意的哀愁。 正陶醉间,突然听得平地一声雷,回头一瞧,一个壮实的男人正手操一大木棒,气势汹汹沿着海岸追我们,口里大喝:“有小偷!有小偷!” 当时啊,唬得我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心里十五只吊桶在七上八下,我们三个人六只手握住船桨一气乱划,那小舢舨却硬是在水面打圈圈。好不容易划到了岸,跳下了船,却一下陷入深可没膝的滩涂淤泥之中。费了全身的力气把脚拨出来,一只鞋却被淤泥吸在了里面。我也顾不得那只鞋,一脚高一脚低,仓皇而逃。 这次经历让我知道:浪漫,搞不好,就是滑稽。 但追求浪漫的心,恰如野草疯长,它总不死的。后来读大学,我居然把小时的惨痛教训忘了个一干二净,又伙同一群同学去划船。 这次是在一个湖里。湖有个极浪漫的名字:月亮湖。据说是中文系的才子才女给起的。湖里有农民养珍珠,因此湖上就有他们用来谋生的小小扁舟,狭长的一叶,上面还有几把摇摇晃晃的竹椅子。我在金华上的大学,就是当年李易安写下“唯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地方。我很自然地就由这扁舟联想到“舴艋舟”,想不浪漫都不行了。 和养珍珠的农民商量了几句,人家就爽快地答应了。我们一口气上了三个人,除了我,还有一个身高一米七以上的大高子女生和一个身高一米八以上的体育系男生。 都是一些浪漫的人。 这一回命运对我的惩罚相当严厉,我还来不及蕴酿浪漫情绪,该舴艋舟就翻了。毛衣和球鞋吸饱了水,在湖里也是极为沉重。我迅速地下沉,感觉头发如水草浮起,又像无数只手伸向水面。对于我来说,这个湖是不可测的深,我睁开眼睛,看到了黑暗。 如果不是一双粗糙的农民的手揪住了我的衣服,今天你们看到的这些字就是一个女鬼写的。 打那以后,我就留下个后遗症:一听到别人说起“浪漫”这个词,就打个哆索;而且从心底出发,觉得浪漫不是件好事。 出于这种特殊的经历,我也就特别留心浪漫的人,就像有些善良的大爷特别留心在河堤边徘徊并捡石头往大衣口袋里装的人。 事实证明,我这种留心是有功效的。***让我得意的一件事是,我曾成功地打消了一个已婚妇女的浪漫狂想:她想抛夫弃女,去和她那二十多岁的从末谋面的小网友私奔。当时她差不多要去买车票了。我到现在都不乐意看到那位幸运的丈夫。如果你曾竭力帮助过一个人,却不能让他知道,你就会体会我的感受。就此事我对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同志多了一分崇敬之情,真不容易啊。 我认识不少女人包括已婚女人,她们心里那种浪漫狂想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果这些浪漫狂想全都抒发出来,就是杜丽娘这样的浪漫师太也得再死一次,羞愧而死。莫泊桑写过一个小说,是说一个有了许多孩子的母亲,因为一张照片而幻想了一场爱情,因为这场爱情竟致丢了小命。我看这个故事不完全是夸张的。生活中因为过于浪漫而导致的悲剧或滑稽剧,更是数也数不过来。 我注意到,生活中凡是和我关系较好的人,渐渐都会丧失浪漫精神而变得平庸。我家先生以前喜欢写点诗,结婚之后就一心一意看武打小说上网玩/游/戏,一个知道点底细的熟人曾从心里发出感叹:一个伟大的诗人就这样被魔毯糟蹋了。 说来我不仅糟蹋诗人,我还糟蹋好书。看书就不太爱看纯情浪漫的,就喜欢挑那些解构浪漫的。 有回看《幽梦影》,看到张潮先生“以松花为粮,以松实为香,以松枝为麈尾,以松阴为步障,以松涛为鼓吹。山居得乔松百余章,真乃受用不尽”之句,正在腻歪,突然看见下面有一句批语:“君独不忆松下之黑蚁乎?”,不由大乐,心里记取了一下这位写批语的先生。 读《故事新编》里的《奔月》,浪漫传说的绮丽轻纱,被鲁迅先生随手一揭,便露出那碗黑乎乎的“乌鸦炸酱面”。于是对鲁先生的敬佩更上一层。 福楼拝写艾玛·包法利期待已久的“电光闪闪,雷声隆隆”(这一段颇有周星驰的风格)的爱情,却是安排在一个臭气哄哄的农业展览会。风花雪月的情话,不时被那些描写母牛、种马、母猪的段落打断。 风月老手罗道耳弗在艾玛耳边说:“我会不会成为你的思想,你生命的部分?” 那边有行政委员高唱:“猪种奖两名!***先生和***先生,平分六十法朗!” 当想浪漫的情怀遇上粗粝的现实,往往会变得可笑。如果不想成为笑料,***是谨慎地浪漫。 当然,我的不敢浪漫和鲁迅先生及福楼拜先生的不浪漫是两回事。也可以说,我这叫消极不浪漫,他们那叫积极不浪漫。 说起来我们这个有着诗歌王国之称的***,曾经一度非常浪漫。三闾大夫头戴高高的切云冠,腰佩长长的宝剑,身上穿荷叶荷花做的衣裳,还吃落花的花瓣喝天上的流霞,虽然这件事不是真的,但想一想都要叫人浪漫得发疯,还催生了“浪漫主义文学”。那以后,很长时间里许多人都风花雪月着,还做了无数的婉约深情的诗歌。 我常常琢磨:为什么到了我们这个时代浪漫就成了一件可笑而费力的事? 直到我看到一句英国谵语:幽默是浪漫的致命伤。一开始大喜:我不浪漫,莫非是因为我很幽默?但认真反思了一下,我不能浪漫,可能仅仅是因为我生活在一个黑色幽默的时代。 于是感到扫兴:因为时代而不敢浪漫,岂不窝囊? 想起有诗人说:黑夜给了我们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距离上次的落水事件已经很久了。我也开始琢磨:除了划船,还有没有其它浪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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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 12月14日 19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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