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三日修下辞王本,特地回来探望柳迎春,我的妻若还不肯信,来来来算一算,算来算去十八春. 京戏<<红鬃烈马>>.薛平贵致力于他的事业十八年,将他的夫人搁在寒窑里像冰箱里的一尾鱼.有这么一天,他突然不放心起来,星夜赶回家去。她的一生的***美好的年光已经被贫穷与一个社会叛徒的寂寞给作践完了.他封了她做皇后,却是在一个年轻的,当权的妾的手里讨生活。她封了皇后之后十八天就死了----她没这福分. 这就是小说<<十八春>>的名字的由来了. 一.顾曼桢 "她表面上是这样单纯可爱的一个人."这是世钧认识曼桢不久后对她的印象.那个时候,曼桢就是这样一个平常的女孩,美丽,单纯.虽然她的身后有难以启齿的家庭背景,虽然她瘦弱的肩臂背负的是整个家庭的生计,但她仍然是很有朝气的,并且沉毅娴静.她下班后还要做两份兼职."一个夏天忙下来,她虽然瘦了些,一直兴致很好."她对生活怀有朴素的梦想.然而她的纯洁和幸福在祝鸿才的兽欲,曼璐的私心和世钧的怯懦中很快地被毁灭.几年后慕瑾遇见她,"是那样神情萧索,而且有点恍恍惚惚的,仅仅是生活的压迫决不会使她变得这样厉害".他不知道曼桢是怎样从反抗到***后终于绝望的.她失去了生存的目的和信念.知道世钧结婚后不久,她就嫁给了祝鸿才.从此被命运无情地吞没.可是说她从一开始就注定逃不出命运的手心.于是她将自己无声地放逐.这种放逐,并不仅仅是人生不得已的选择. 二.沈世钧 一直听见说,世钧是张爱玲小说中***一个比较纯正的男人.说他纯正,大概是指他单纯且为人正直,并不像张笔下其他那些负担不起情欲或心理变态的男人罢.这倒是客观的. 但是我却不喜欢他的怯懦和逃避。说白了就是自私.慕瑾出现的时候,曼桢将红宝石扔进字纸篓的时候,曼璐把包着那枚戒指的手帕递给他的时候,还有许多这样的时候,他都是沉没,然后选择了逃避和离开的.热恋的夜晚他对曼桢说:"我要是知道你要我抢的话,我怎么着也要把你抢回来的."可是后来他忘记了.他以为曼桢和慕瑾结了婚,于是离开了她的城市。他不知道,那个时候她被关在祝家,每天望着窗外的一小片天,期盼他会来救她.可是她终于没有等到.她自己逃走了.知道世钧结婚的那天,她从叔惠家一直走到外滩的江边,"那平板的水面,简直像灰黄色的水门汀一样,跳下去也不知是摔死还是淹死". 像世钧这样的男人背负不起太多的责任和罪孽. 男***多是自私的.因为他们更懂得爱惜自己.女人的爱情则是卑微的,对于自我,决然割舍. 三.许叔惠和石翠芝 叔惠是自恋的.翠芝是任性的.两个属于不同世界的人,被环境和命运牵扯着,痛苦不堪. 四.爱情 小说快结束的时候有这样一句话.至少她现在知道,他那时侯是一心一意爱着她的,他也知道她对他是一心一意的,就也感到一种凄凉的满足.这样的爱情在张爱玲的作品中是极少有的.印象深刻的是<<留情>>中的淳于敦凤和米晶尧,在别人眼里是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但敦凤自己知道:"我还不都是为了钱?我照应他,也是为我自己打算----反正我们大家心里明白."这样的"爱情"掺满沙砾.张爱玲擅长把爱还原到***,然后我们清楚地看见它的本质. <<十八春>>却是她笔下的一个例外。我一直相信张爱玲在写着它的时候仍没有对真纯的爱情绝望,即便在这之前她写了无数充斥着情欲和铜臭味的"爱情".比如<<金琐记>>.比如<<留情>>.不然她如何会对她和胡兰成之间的感情如此执着坚持?但是世钧和曼桢终于还是没能在一起。或许她也明白,我们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命运. 五.宿命 这是我时常从张爱玲的文字中读出的字眼.她的人物几乎都饱尝命运的沧桑,因为它是如此的无常和不可抗拒.她也不是他们命运的主宰.她只是站在高处,俯视人世间的伤痛和温情. 曼桢怎么刚好在和世钧吵架的那天被她姐姐骗去,让世钧以为她是赌气离去?世钧怎么刚好在曼璐得到那枚戒指后去祝公馆找她,然后以为戒指是曼桢还给他得?曼桢和世钧许多年都在上海,怎么就在两人都结了婚,几乎回复平静的时候又相遇?这许多的巧合背后其实是张爱玲小说中常有的"宿命"在主使. 曼桢躺在楼上的床上,听见皮鞋践踏在煤屑路上的声音。这是什么人呢?祝家上上下下是没有一个人穿皮鞋的.她竭力撑起半身,很注意地向窗外看着,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那一片空明的天,和天上细细的一钩淡金色的月亮.那一刻,世钧在她的窗下经过. 宿命是一张摊开的安静的手心.我们站立其中.脆弱而暧昧. 六.<<十八春>>和<<半生缘>> <<半生缘>>是在美国完成的.长达二十多年的隐居生活.<<半生缘>>比十八年前的<<十八春>>要显得温和.她将十八年改成了十四年。小说末尾世钧微笑地对曼桢说:"好在现在见着你了,别的什么都好办.我下了决心了,没有不可挽回的事.你让我去想办法。"和<<十八春>>中的世钧判若两人.张爱玲把对男性的怯懦和自私的批判弱化了.我时常想,她为什么要选择在十八年后改写<<十八春>>呢?是象征着某种告别和怀念吗? <<半生缘>>的***后,曼桢和世钧"今天从这里走出去,却是永别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的一样".这样的结束是决然的,不再有任何期盼和希望.张爱玲终于放弃她和胡兰成风雨飘摇的爱情.她脱离了尘人的范围,也割断了对男人的爱. 七.荒凉 费勇在<<半生缘>>的前言里说,张爱玲小说的底色是:荒凉.我用它做了这则笔记的题目.因为喜欢. 看她的文字是会有淡淡的悲伤的.她的许多人物被生活逐渐磨掉锐气,日复一日,变得面目模糊.我想象这样一个画面.灰色天空下的灰色街道.几个人,穿着看不出颜色的袍子,手垂在身体两侧,面无表情地行走.这竟带给我如蒙克的<<呐喊>>一般的恐惧.上海是如此繁华的城市.可是越是繁华的地方,越容易让人联想到荒凉.像面对着一片废墟.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