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一样,一只普通的老鼠***多只是知道自己的生日,而不知道自己的死期的。 但也有例外的情况:死期已基本确定。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人还是鼠,都可能 有一些特别的感叹,不知不觉想把自己当做试验品,体验由生入死的过程,并试图 把它记录下来,留传后世。 这里把人和老鼠并列,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反感。把人和鼠的预期***相并列, 更可能引起一些人的反感。但是我无意冒犯人类,正如我无意冒犯那只老鼠。 它是怎样落到这个境地的呢? 说来话长。但我想尽量简单地叙述一下。我家住在五楼。已住了五年。五年中 大部分时间家里是没有老鼠的。但老鼠也并没有绝迹。这只老鼠跑到我家已有半个 月了。它大部分时间比较安分。但昨天它竟然在我们吃晚饭的时候跑出来探头探脑。 顿时我觉得不能再容忍了。我大喝一声,跺一下脚。它往床下一钻。我到床边蹲下 一看,它的黑影那么明显地缩在床下,两只耳朵支楞着。我一嘘,它又跑不见了。 但卧室就这么大一点地方,除了一张床,一张书桌就是一个书柜。跑不见了, 就意味着跑到书柜下。我使劲把书柜往墙的方向挪动,直到抵紧墙。 我家的书柜是三面木板落地的。另一面再一靠墙,老鼠就被囚禁了。没有意外 的话,它将在若干天后死去。 2001年9 月6 日 昨天晚上,在沉寂了大半天后,它又活动起来。弄出很大的声响。可能是想在 书柜边上啄出一个缺口。但这么厚的木板,恐怕它不能如愿。 我没有去管它。只是声音吵得人睡不好。于是只有到客厅沙发上去睡。 但睡了一会儿,又被蚊子吵醒。心里烦透了。只有去和妻子儿子挤在一起。天 气又热,一晚上都睡不踏实。 就是这样。它无声无响,我有点可怜它。它弄出动静,又让人气愤。活该!你 就等死吧。不渴死也饿死,不饿死也累死。哼,你的***正在进行中。 2001年9 月7 日 老鼠的声音仍在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它还没有放弃生的希望。我开始在想把它 放出来算了。给它一条生路。 若总是这样把它关着,断水断食,有点象七三一***的搞法。我的灵魂受到拷 问,我的信仰出现危机。我又开始想那些让人头疼的哲学和伦理学问题。我知道这 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但却不得不想。 那些耳熟能详的煽情又雄辩的话也盘旋在脑袋里了:谁无兄弟姐妹,谁无妻子 儿女。谁不是爹妈生爹妈养,谁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下贱。 我手里有了对它的生杀予夺的权力,可这只是让我厌烦和不安。 其实刚把它关起来时,我还是比较得意的。 它那天一出现,我就心神不定起来。不知为什么,从我童年起,我就对三种哺 乳动物心怀恐惧,它们分别是:鼠、狗、人。一只老鼠冷不丁从我脚面窜过,我的 ***就会停跳好几秒钟。看到恐怖片中,英雄被困,老鼠吱吱乱叫地围上来,真会 让人寒毛倒竖,闭目掩耳。 妻子就笑话我,老鼠胆子***小了,你的胆子比老鼠还小。我要见了老鼠就迎上 前去,一脚就踩死它! 我就反唇相讥,我是怕老鼠,又怎么了?但你怕蛇呀。蛇有什么怕的,不就跟 鳝鱼差不多嘛。蛇还是一种很美的动物。不是有白蛇传吗,晴雯不就是水蛇腰吗, 一个女舞蹈家不是跳蛇舞一举成名吗?她要是把老鼠模仿得惟妙惟肖,谁见了还不 是惟恐避之不及? 后来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有点意思。蛇让人联想到女人,老鼠让人联想到男人。 可偏偏是蛇给夏娃吃了智慧果,偏偏是老鼠在洞穴里戏弄英雄好汉。 也看过一些科学书,对着这些莫名的恐惧,书上说是在人类进化中曾与它们相 伴,也曾吃过它们的亏,所以对它们的提防恐惧就沉淀为本能。 因为无法面对它,只有想别的办法了。让妻子去市场上买个捕鼠夹,她说没有, 但有老鼠药。小心翼翼地和食物拌在一起,放在老鼠出没的地方,结果它根本不理 睬。我说你又买了假货了。 但人的智慧毕竟胜出老鼠。我把书柜挪开了一条缝。几天之后,它就落入陷阱, 束手待毙了。 2001年9 月8 日 今天又出现一个新的情况,就是我们发现厨房的下水道口的网格被咬穿了。因 为前两天还没有,所以可以肯定是近日被咬的。这说明我们家还有一只老鼠。从痕 迹看是从上往下咬的。那么说它是逃进下水管了。是谁让它逃的呢?是不是那只被 困的老鼠呢?它们是什么关系呢?通过什么传递的此地危险的信号呢? 它是不是饿得奄奄一息了?干脆放它一条生路? 虽然这么想,却没有行动。谁知道它会不会反咬一口呢。 2001年9 月9 日 一夜都没有听到老鼠的声音了。回忆起来,昨天白天好象也只响了几下。那么 说,它大概是死了。和老婆一起很小心地拖开书柜,老婆探头看了看,松了口气, “死了。都僵了。”老婆拿火钳将它夹出来,送往垃圾箱。我连忙转过身去。 在让书柜归位前,我拿扫帚和拖把把下面清扫了一下。一些木屑,一些干了的 老鼠体液,体现出垂死挣扎的痕迹。打扫后就都没有了。 2001年9 月10日 半夜里因肚痛而醒。不知怎么回事,我隔一段时间就会有这种疼痛。不可预知 的,一阵一阵地,持续两三个小时的,痛起来无法可想的。甚至可以说痛不欲生。 我只能捱过去,不断变换姿势,让那种钝刀割肉的烧灼感能减轻一些,盼望着剧痛 按预计的时间忽然地消失。 好象蹲着稍微好一点。一蹲就是好几十分钟。腿脚酸麻。极想睡去,却只能醒 着捱痛。 我想到了那只死去的老鼠。它在黑暗的牢里忍饥挨饿时,是不是也在想以前那 平平淡淡按规律起居的日子。据我的观察,被困的开始两天,它还是按生物钟休息 和活动的。也许它还在想,还在安慰自己,尽可能不动声色,听天由命,相信上帝, 根据以往的经验,总可以摆脱困境的。终究可以恢复日常的生活,那原以为平淡现 在看来却很温馨的生活。 但是,这一次上帝打瞌睡去了。它心慌了,急躁起来,挣扎一番,耗尽了体力, 意识处于弥留状态。只有安静地等死了。 在死前,它可能会自我安慰,总算把信息传递给了第二只老鼠,让它逃离了这 个***地带。能做的都做了。上帝保佑我上天吧。 我还是让书柜与墙之间留了一条缝,等候下一只善良而愚蠢的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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