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现世的无奈  无法进攻的防守
   ——《卢仁的防守》的存在主义因素浅析

李 志 强
四川大学外语学院

B．纳博科夫是文学史上一个有趣的现象：俄国文学史上有他一席之地；美国文学史也要书他一笔。他的一生颠沛流离：离开俄国后，先后到过德国、法国、美国和瑞士。对他的作品争议颇多，众说纷纭。譬如，《洛丽塔》的发表就曾在美国文坛引起轩然大波，还影响了作家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纳博科夫无论是在哲学理念，还是在创作技巧方面都可以说独树一帜，是一位极富个性的作家。在早期流亡德国的创作中，《卢仁的防守》（1929-1930）这部长篇小说就集中体现了作家高超的创作技巧和独特的哲学理念。
评论界的说法却不尽然，扎伊采夫很喜欢这部作品，但认为太多病态和不自然的东西；还有一种观点认为作者是想阐明主人公的天才和精神病是融汇在一起的（刁绍华 2000：472）……那么作者究竟要表现什么呢？真的就是想表现主人公的病态吗？
让我们先回顾一下作品本身。《卢仁的防守》创作于纳博科夫客居德国期间。***初以纳博科夫的笔名西林的名义发表在俄国流亡者主办的季刊《现代人手记》（巴黎）上；之后在流亡者主办的斯拉沃出版社（柏林，1930）付梓出版。主人公卢仁其貌不扬、性格内向、不谙世事，却极具象棋天赋。从学象棋开始，他就痴迷于棋道，逐渐从一个神童成长为一名大师，在棋场上鲜逢敌手。在柏林的一场比赛中，他遇到了意大利棋手杜拉吉，俩人棋逢对手，下了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在德国期间，他邂逅了一位俄国富家女子，并同她组建了家庭。这是卢仁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妻子一家都不愿意他像精神病一样重操旧业，尽量隔绝他同棋界的联系，找一些其他的事情分散他的注意力，期望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因为他们认为“卢仁的职业平庸而荒诞，只有在如今这可恶的时代，才会有这种职业的存在。”（103）①平静了一段时间后，卢仁仍然无法抵挡象棋的诱惑，为了不让妻子知道，他只有偷偷地冥思苦想同杜拉吉那盘没有下完的棋，思考棋局中的防守问题。妻子为了让他彻底断绝下棋的念头，决定带他出国旅行。小说以出国前夜卢仁跳楼自杀告终。
文中有两条线索。一条是卢仁的现实生活，沿着这条线索我们看到卢仁在现实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由于长期痴迷棋艺，他的生活自理能力极差，显得行事怪僻，非同常人，纯粹像一个精神病患者。也许，很多人就是从这一点来判断作者的写作意图的。但他们却没有考虑到为何如此。另一条线索是卢仁的棋坛生涯。沿着这条线索我们可以发现卢仁超凡的聪明才智，可以窥视卢仁的本真存在，可以看到卢仁的棋艺是怎样迅速提高，达到巅峰的。正如作者所言：“在卢仁的身上，在他那粗糙、苍白的皮肤背后，蕴藏着某种鲜为人知的天赋。”（4）纳博科夫在描写卢仁棋艺已臻化境时，渲染烘托出了一种神秘的气氛，说卢仁的棋艺已达到了一种境界，信手拈来，挥洒自如.这同庄子对庖丁的描写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他能相当清楚地感觉到这个或那个想象中的方格被某个确定的、聚集的力量所占据，所以他能想象出移动一个棋子后会发生的— 一声***、一次猛烈的地震、一记闪电之后，整个棋局都会随之紧张地震颤起来，而他则是控制这个紧张局势的主宰，是他在这里收集电能，然后在那里再释放出去。”（81）
对卢仁来讲***位的和真正的现实就是64块方格的空间，他的人生舞台就建构在黑白相间的棋盘上。这两条线索交织在一起，显现了一个天才选择的悲苦与绝望，显现了一个天才对生存意义的苦苦追求，奏出了卢仁一生悲怆的交响曲。
从19世纪中期开始对欧洲来说是一段不平凡的时期，哲学思潮的风起云涌、交替变更，人们思维方式的变化已是不争的事实。非理性主义思潮代替了理性主义，成为西方哲学的主流。非理性主义要求把人当做一个“活生生的”而非抽象的人看待，深入挖掘人内心深处的意识、潜意识等因素，抛开近代哲学从主客、心物、思有等二元分立出发运用理性构建的形而上学体系（刘放桐等 2000：11）。纳博科夫深受非理性主义思潮的影响。他的哲学观中带有深刻的存在主义因素。优裕的家庭环境、所受的良好教育及内向的性格使其缺少19世纪俄国革命民主主义作家所具有的变革社会、为社会服务的济世情怀，缺少19世纪俄罗斯文学传统中对人物的爱和同情以及一种普遍的人道主义精神。众所周知，19世纪俄罗斯的文学巨匠，从普希金、莱蒙托夫到列夫•托尔斯泰、契诃夫，他们的作品中无不洋溢着这种人文精神。纳博科夫作品中具有的则是另一种“爱”和人道主义，即对人的爱同确定他成为自我、回归自我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一反常规，确立了一种对俄罗斯文学来讲全新的伦理体系，这一体系构建在个人主义及不为社会服务的基础上。这种个人主义并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个人主义，而是一种漠视社会因素、使主人公的内心世界全部表现出来的个人主义，卢仁就是这一特点的明证。他执着于自己的棋道，对社会毫无知觉，使社会误以为他是精神病。但他却有着丰富的内心世界，他的思路极度清晰，逻辑推理能力极强，在棋桌旁更是如此。其实，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在精神健康和精神疾病的状态之间，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从一种状态向另一种状态的过渡，***多不过是某些一般活动的调整，每个人都能够从自身中发现这样的活动……”（列维•斯特劳斯  2002：2）
无论是“成为自我、回归自我”，还是纳博科夫意义上的个人主义，其中心都是人的自由问题。他把自由“看做是人对其可能性的选择，这种可能性不以任何外在条件为转移，也非出于人的主观愿望，而是人作为此在的原始特性。这也意味着自由是此在的先天特性，人注定了是自由的，注定了必需自由选择。”（刘放桐等  2000：11）卢仁一生的自由选择就是不断地从非本真世界向本真世界的超越。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往往把此在当做与其他存在者类似的存在者。以至此在失去了自己独特的个性，不再***自主地存在，而受到其他存在者（自然环境）和他人（社会环境）的约束，甚至被后者所吞没。这样此在就成了非本真的存在。”（刘放桐等 2000：11）
纳博科夫善于运用时间的对比衬托主人公生存状态的变化，因为生存的意义就在于其时间性。他强调的重心是现在，因而反复利用从现在回忆过去、从将来回忆现在的手法突出主人公现在的生存状态，使将来和过去都服务于现在。小说一开始，卢仁就处在从本真世界落入了非本真世界的恐慌中,纳博科夫巧妙地用将来反衬现在：不是当天，而是星期一主人公才将被叫做卢仁。也就是说，从星期一开始，卢仁才像成人一样真正踏入现实社会，真正接触烦的状态，童年无忧无虑的生活亦行将结束。“直到今天，他才真正意识到父亲日前所说的那个转变会给他带来的全部恐惧……现在，这一切都一去不复返了，随之而来的是一些令他憎恶的新事物，那是一个不可抗拒的、无法接受的世界。”（8）此外，作者还巧妙地借助主人公幼时同学的回忆突出主人公从小就与众不同，为与现在状态对比打下铺垫。

待续